文/海声
印度尼西亚（以下简称“印尼”）是全球华侨华人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范围内最早发起华文教育的国家之一。早在1690年，印尼华侨就开办了明诚书院，这是有记载的最早的海外华文教育机构。当时，华文教育大多是民间办学，一般以义学形式进行，教学对象主要为华侨子女。直到1901年，印尼华侨创办了第一所新式学校——巴城中华会馆华侨学校。其后，又相继成立了爪哇学武总会、荷印华侨学务总会等教育机构，印尼的华文教育进入快速发展时期。
尽管印尼的华文教育历史长、规模大，但历尽坎坷和沧桑。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印尼1000多所华文学校被迫关闭，华文教育中断30多年。2001年5月，在印尼雅加达华文教育协调机构（以下简称“雅协”）坚持不懈、不畏艰难的努力和推动下，中国和印尼两国教育部门签署关于在印尼举办中国汉语水平考试（HSK）的合作协议，成为印尼华文教育的里程碑。在此前后，雅协努力争取并参与了印尼国民教育部外语课程设置和教学大纲的编写工作，为华文教育争取了一席之地。有了华文课程设置和教学大纲，继而编写考试大纲和国家华文考试试题。华文成为国民教学中一门合法的学科，也就是说把华文教育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之中。有的高中学校甚至把华文课学习的好坏，作为决定学生升留级的衡量标准之一。印尼教育部把华文教育融入到国民教育，足见对华文教育的重视程度。
蔡昌杰在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上发言
雅协成立于2000年，是印尼首个华文教育协调机构，在印尼华文教育工作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印尼教育部有关华文教育方面的工作，都主动与雅协咨询、探讨，一些涉及华文教育的会议，也都通知雅协参加，显示了雅协的重要性。
雅协执行主席蔡昌杰祖籍海南琼海，是第二代华裔。他1947年出生于印尼苏门答腊岛占碑省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在当地华校读书，饱受中华文化的熏陶和洗礼。
14岁初中毕业后，蔡昌杰在当地华校教书，从此与华文教育结下不解之缘。20世纪60年代，华校被封、华语受禁，华文教学环境极其恶劣，华人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和威胁。为了让学生能够继续接触、学习中国文化，蔡昌杰冒着被逮捕坐牢，甚至生命危险坚持工作。他不仅领导和部署整体教育工作，还亲自投入到教育教学中，同其他老师一起白天上班，晚上当家教，带着数百名学生辗转阵地，坚持奋斗在华文教育第一线。
蔡昌杰在黎明职业大学推动“中文+职业”项目
20世纪末印尼进入改革时代。随着中印尼交流的密切、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华文教学和华校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复兴。在新形势下，成立一个统筹和协调印尼全国汉语教学工作的机构，是当时印尼侨界的普遍呼声。于是，2000年蔡昌杰和几位华文教育工作者创办的雅协应运而生，为推动印尼全国各省协调机构的成立铺下了坚固的基石。
“印尼的华文教育不仅仅是华族的工作，更是印尼全民族的事业，让我们通过华文教育，促进印尼各民族和谐，为建设繁荣富强的印尼而共同努力。”这是蔡昌杰制定的雅协工作宗旨。他说：“如果我们不想办法积极挽救，中华文化在印尼就要断层了。华文教育工作是薪火相传的事，绝非几个华文教育工作者一两年的努力就能绵延流长。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平台，让印尼华文教育跟印尼的国民教育体系接轨，不要和印尼社会脱节，这样印尼华文教育才能避免重蹈覆辙，才能有生命力，才能走得远、走得稳！”
蔡昌杰（左四）、卢鹏（右二）参加东爪哇华文教育论坛
2002年至2006年，是华文教育工作复苏和初步发展阶段。在这个关键时期，蔡昌杰被印尼教育部委任为中等教育司语言教学大纲工作组副咨询员。雅协为印尼教育部的华文学科编写了课程教学大纲，成功地将华语纳入印尼国民中学的选修课程，并成为国民中学语言专科学校的必修课，规定所有学生必须参加华语课程的国家考试。雅协还通过举办“汉语桥”“水立方杯”等中文演讲和歌唱比赛，来提高印尼青少年学习华语的热情和兴趣，据统计，印尼每年有近2万人报名参加汉语考试（HSK和YCT）。随着越来越多的印尼人学习中文，现在中国已经成为印尼学生最想留学的国家。雅协在印尼一年举行两次至四次的 HSK考试，参考人数也从第一年的1200名增至现在的近2万名，且年轻学生的比例越来越大，非华族的考生也越来越多。在雅协的积极推动下，印尼全国19个省建成了华文教育协调机构。雅协还促成了印尼6所孔子学院的成立……
蔡昌杰（右二）、雅协秘书长余文琼（左一）、卢鹏（左二）走访玛琅孔子学院
雅协的每一步发展，都倾注着蔡昌杰无尽的心血。身材瘦削的他，在华文教育的舞台上，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他坦承，如果没有包括印尼文化与教育部有识之士的官员和中国驻印尼大使馆、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中华海外联谊会等机构的多方支持，推动这么大的一项工程，几乎是不可能的。
经过20多年的发展，雅协已经从当年一个华文教学协调小组，成长为影响力遍布全国的协调管理机构，是印尼教育部管理印尼华文教育的唯一出口机构和中印尼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是印尼教育部指定作为对申请中国汉语教师志愿者的学校进行筛选的机构。同时，也是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对印尼选派的汉语教师志愿者进行联络管理工作委托机构。
蔡昌杰认为，华文教育远远不是华人自己的母语教学，而是全体印尼民族均可积极参与的事业。华文是印尼社会大众学习和了解中华文化的工具，早已不再为华人独享。而他的目标就是通过发展华文教育提高印尼民族的竞争力、促进华族和印尼其他族群和谐，从而建设繁荣富强的印尼，同时增进中印尼世代友好。
成立于2002年的印尼海南总会，在历任会长的带领下，努力推动慈善公益事业，支持华文教育发展，大力弘扬中华文化，充分发挥中印尼桥梁作用，不断加强与世界各地海南人组织的联系与合作，在各方面都取得了良好业绩。
总会十分重视对海南人子女的教育和文化传承，多次积极鼓励并组织印尼海南青少年参加“世界海南青少年冬令营”“中国寻根之旅”冬令营及夏令营等活动，让他们趁此机会与世界各国青少年互相认识和交流，增长见识，加深对祖籍国和故乡的认识。
印尼巴厘岛是一个令人陶醉的天堂，它以其迷人的海滩、丰富多彩的文化和令人难以置信的风景而闻名于世。曾任巴厘海南联谊会主席的庞廷国，是海南琼山第三代华裔。他早年就读于华语学校，刚读二年级，学校就遭到取缔。之后，他迫于生计，在勉强完成小学阶段的学习就开始工作。历经数十年的拼搏才事业有成，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向公益事业。他经常说，要牢记海南祖辈的家训：宁可穷家业，不可穷教育。为实现祖辈的教诲，庞廷国致力于传承推广文化教育，办学兴教成为他人生的主要愿望。
巴厘海南大众三语学校
2005年，出任印尼巴厘海南公会主席不久的庞廷国，将自己的一幢三层楼房腾让出来作为公会办公场地，并用一层楼来办免费的学校，从幼儿园起开始招生。开学之初，学校仅有9名学生，1名教员。一个月内报名人数不断增加，半年后有近30名学生前来就读。两年之后，这所还没有完全制的学校，学生已急剧增加到上百名。
随着入学人数的增加，学校的场地越来越拥挤，办学经费也大幅度增加。为此，庞廷国毫不犹豫地卖掉那栋三层楼，重新租用新校址，于2008年投入使用，并正式命名为“巴厘海南大众三语学校”，主要以华语、印尼语和英语教学为主。
办学兴教是庞廷国的最大心愿
为了缓解办学经费的困难，学校开始向学生实行低收费入学制，对于困难的学生，继续实行减免或全额免费入学。在海南乡亲和众多侨胞的资助下，学校的办学成绩取得了可喜的突破。多年来，学校也得到了来自家乡亲人的关注与支持，海南大学、海南师范大学等学校都曾派遣教师驻校任教，海南琼剧团赴巴厘岛演出时给学校捐款2万元人民币，时任海南省委书记罗保铭在拜访学校后，代表海南省捐赠10万元人民币。
正在上课的孩子们
随着大众三语学校在印尼的影响日渐广泛，吸引了很多贵族和官员子女前来就读，使印尼学生的比例达到70%，成为当地的教育奇迹。从一个小小的幼儿园发展到一所完备的三语初级中学，庞廷国用他的执着和情怀，赢得了侨胞和当地民众的赞誉。
在一代又一代侨胞的坚守和努力下，华文教育在印尼遍地开花。目前，不但华族子弟有学习汉语的愿望，而且友族人士也对学习汉语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印尼华文教育不但存在于正规幼儿园、中小学、大学中，还有各式华文补习班或补习学校，有条件的还进行家庭教师式的补习。
据不完全统计，全印尼国立高中学校约有8000多所、初中学校15万多所、小学55万多所，这些数据不包括私立学校。这些印尼国民学校师资薄弱，教师中文水平参差不齐，华文教育师资缺口大，随着汉语学习越来越火热，当地教育机构希望中国外派更多华文教师和组织更多志愿者到印尼，为印尼华文教育“输血”。
从2000年开始，国务院侨办在全国多地遴选了一批大专院校，作为开展海外华文教育的基地，主要承担海外华文教育教材的研究、开发，接待海外华裔青少年夏（冬）令营活动，为海外各类华校培训教师，开展海外华文教育的理论研究等，已成为国侨办开展海外华文教育工作的重要依托和有力补充。
2009年4月，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批准海南师范大学建立东南亚汉语推广师资培训基地，重点面向东南亚国家和地区的本土汉语师资培养培训和派出汉语教师中国志愿者集中培训等，为东南亚汉语教学提供人才智力、学科知识、教学资源、远程教育、信息网络等支持。2019年，三亚学院在印尼华裔总会挂牌“汉语教学中心”，学校组织教授专家前往雅加达为印尼华裔总会和海南分会宣讲海南自贸港政策，并派出多名学生到印尼开展华文教育支教，开展了一系列富有成效的合作。
时间回到2001年，中国赴印尼汉语教师志愿者印尼语培训班在海南师范大学举办，来自河北省邢台市一所中学的年轻女教师卢鹏怀着满腔热情，参加了培训。
开班仪式上，印尼国民教育部处长玛丽亚女士和雅协执行主席蔡昌杰分别对印尼的国情、华文教育工作的开展以及汉语教师志愿者在当地的工作、生活情况进行介绍。就是这个机会，卢鹏结识了蔡昌杰。了解到印尼华文教育师资严重匮乏，有的年迈七旬的华文教师依然在第一线从事华教工作，了解到老一辈对华文教育工作的热情和奋斗历程，卢鹏深受感动。钦佩之余，更加激发了她对这份即将赴任工作的激情，也深刻认识到了责任担当和深远意义。
卢鹏正在进行汉语教学
2010年10月21日，卢鹏和其他赴印尼的中国教师们，开启了人生一段异国教学之旅。到印尼后，卢鹏被分配到苏门答腊岛的苏北省先达市苏丹阿贡学校任教。这是一所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和大专于一体的学校，卢鹏负责高中部所有年级二十个班，共921名学生的中文教学任务。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天走进教室时的情景：她在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中，开始了第一节中文课。孩子们学习汉语的热情感染了卢鹏，卢鹏教学的激情同时点燃了学生，就这样，卢鹏和孩子们一起大声地一遍遍读着每个汉字的字音，一起走进神奇的汉字王国，一起领略着汉字的魅力……为了激发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放学后，卢鹏还组织学生学习太极拳、太极扇等，以及举办各种中文大赛和中华文化活动。
在卢鹏和同事的辛勤耕耘下，她的学生多次在汉语比赛中取得了骄人成绩。在第四届“汉语桥”世界中学生中文比赛印尼赛区选拔赛中，学生获得全国赛区优秀口才奖；在苏北省第六届“汉语桥”选拔赛中，她辅导的两名学生获得二等奖，一名学生获得三等奖；在2010年HSK汉语水平考试中，学生又以90%的通过率，取得可喜成绩，多名学生申请来中国留学。
卢鹏和她的学生们
由于表现突出，2011年卢鹏被选派雅协协助工作，成为蔡昌杰的得力助手。2018年卢鹏被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选派为赴印尼的公派教师，继续在雅协协助华教工作。除日常教学工作外，一直协助蔡昌杰负责全国华教工作，包括积极参与印尼文教部培训本土华文教师、培训政府官员、编写教材、编写考试试题、参与教学研讨会以及担任印尼文教部组织的全国汉语技能大赛评委等工作，缓解了部分学校华文教育师资匮乏问题，同时提高了本土教师中文水平。此外，她还多次受印尼文教部的邀请，参与印尼本土师资培训的教材和印尼中文教材的编写工作，如2019年协助编写《印尼高中汉语教师培训教材》；同年4月参加编写印尼国家行政人员升职汉语考试试题；2020年协助警察学院编写《警务汉语》等。
卢鹏在课余时间教学生练习太极拳
卢鹏还积极协助印尼文教部、中国驻印尼大使馆、雅协和汉考国际做好各省华教工作，并负责印尼全国汉语水平HSK纸笔考的工作。随着宣传工作的推动，HSK汉考考生报考人数一路攀升，印尼多次被评选为海外优秀考点。
在每年中国驻印尼大使馆和雅协组织“汉语桥”大中小学中文比赛、“水立方杯”中文歌曲大赛、汉考国际组织留学中国教育展等活动中，都活跃着卢鹏的身影。在这些丰富精彩的活动中，学生们不仅学习到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同时也激发了他们学习中文的兴趣，引发了对中国的无限美好向往。通过一场又一场精彩的华文活动，卢鹏和她的伙伴们，也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介绍给印尼民众，在讲好中国故事的同时，让他们了解到中华文化，让更多的海外朋友了解到真实的中国。
从事华文教育工作，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让卢鹏感到无比的开心和幸福
在中国驻印尼大使馆的帮助下，卢鹏协助蔡昌杰推动印尼巴布亚省教育厅、雅协和黎明职业大学三方合作，并落实“中文+职业技能”百名优秀人才培养计划，共建“一带一路”的发展。这些学生毕业后，由巴布亚省教育厅安排工作，成为当地巴布亚省的重要力量。目前，第一批学生已到黎明职业大学留学，其中的一位优秀学生，汉语学得很不错，被央视采访报道。
接受《南华时刊》采访时，卢鹏饱含深情地说：“我在印尼工作了10多年，非常感谢中外语言交流合作中心和国内学校的支持和派出，让我有幸为国际中文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也被雅协老师们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和无数个像蔡昌杰主席那样，把华文教育视为自己使命和责任的华教工作者所激励和感动。我将和同事们继续努力，奋力拼搏，让华教之花在印尼大地盛开绽放。”
从300年前海外第一个华文识字班明诚书院，到如今三语学校的遍地开花，从中华文化在印尼大地一度干枯，到如今华文教育欣欣向荣、走进寻常百姓家，一代又一代的印尼华文教育工作者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只为华文教育和中华文化在这个千岛之国能够薪火相传。他们用令人感动的执着和奋斗精神，谱写着海外炎黄子孙传承中华文化的壮美诗篇。（题图：2019年10月印尼全国HSK汉语水平考试雅加达考场）
（本稿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